劇團演員林國華在翻新盔帽。 　　本報記者 張文豪攝

村民在看戲。 　　牛書培攝

“板車劇團”演出現(xiàn)場。 　　牛書培攝

“板車劇團”舊照。 　　受訪者供圖

核心閱讀

“上山上到頂，下鄉(xiāng)下到底”，上世紀60年代開始，河南許昌鄢陵縣豫劇團的演員們，拉著自制木板車，行走阡陌、堅守田疇，到千村萬戶送戲，讓豫劇在田間地頭經(jīng)久傳唱。歷經(jīng)六十載，從最早的板車、架子車，到如今的大篷汽車、流動舞臺車，時代在變遷、設(shè)備在更新、曲目在創(chuàng)新，不變的是一代代劇團演員們服務鄉(xiāng)親、文化惠民的初心。前不久，鄢陵縣豫劇團演員們又出發(fā)了，這一次，他們?yōu)猷l(xiāng)親們帶來了怎樣的文化大餐？

傍晚時分，天氣漸漸涼爽。河南許昌鄢陵縣彭店鎮(zhèn)謝坊村，村委會大院擠滿了人。72歲的老戲迷趙培龍手搖蒲扇，守在戲臺最近的位置……聽說村里來了戲班，他早早備好小馬扎，“每隔一段時間，就想聽聽劇團的戲，好著哩！”

上世紀60年代，鄢陵縣豫劇團的演員拉著自制木板車，“上山上到頂，下鄉(xiāng)下到底”，為千村萬戶送戲。幾輛簡易板車，拼成流動舞臺，“板車送戲”的故事從此流傳開來。60年來，曾經(jīng)下鄉(xiāng)用的板車雖已退出舞臺，但幾代演員歷經(jīng)風雨，仍行走田疇阡陌，把送戲下鄉(xiāng)的傳統(tǒng)保留下來。

送  戲

“自制板車作戲臺，不給村民添麻煩”

一陣開演的鬧臺鑼鼓過后，演員依次登場。舞臺上，75歲的老團長馮振庭清了清嗓子，隨著音樂起，他開始了劇目《三哭殿》的演出，團里成員配合默契，唱腔聲聲，精彩紛呈，贏得臺下連連喝彩。

“老嘍！我已經(jīng)退休了，但唱了一輩子戲，離不開舞臺！”馮振庭說，如今，只要劇團有需要，他還是會穿上戲服、戴上盔帽，和年輕演員一起下鄉(xiāng)演出，“你說，咱們劇團的舞臺在哪里？不就在鄉(xiāng)親們的身邊嘛，這也是組建‘板車劇團’的初衷。”

豫中許昌被評為首批河南省戲曲之鄉(xiāng)，鄢陵縣則是當?shù)爻雒摹皯蚋C子”。老演員楊鳳娥1958年入團學戲時只有12歲，談起“板車劇團”，已近耄耋之年的她有說不完的故事。

“上了年紀的老人，都對戲曲有很深的感情。以前，村民聽戲都得盼著逢年過節(jié)到鎮(zhèn)里去聽，哪能在家門口聽得上戲呢！現(xiàn)在可不一樣了，出了家門就有戲臺子！”楊鳳娥說。

1952年，鄢陵縣豫劇團成立。上世紀60年代，請劇團來唱戲，是村里的大事?！按謇镉孟绿锏呐＠嚱铀脱輪T，村民幫著搭建舞臺。常常是為了一場戲，大伙忙活好幾天。”楊鳳娥回憶。

“自制板車作戲臺，不給村民添麻煩?！睏铠P娥說，劇團從農(nóng)村木板車、架子車找靈感，通過不斷改良，設(shè)計了由板車組成的流動舞臺。車隊由起初的4輛、6輛，增加到8輛。到了演出地點，板車拼對固定，立桿、搭棚、掛幕，一個有模有樣的舞臺就搭建好了。

賀貴鑫1970年入團，當時年富力強的他，成了8號板車的主力車手。說是車手，其實更像纖夫。老人從口袋里摸出一張劇團老照片，給記者看。泛黃的黑白照片中，一眾演員拽著繩索、拉著板車，行進在鄉(xiāng)間小路上。身后板車上，裝滿戲服、道具和鍋灶等物品。

賀貴鑫回憶，那時候送戲下鄉(xiāng)，常常要輾轉(zhuǎn)多地，吃飯自備鍋灶，住宿則常常在學校教室里臨時將就。沒有床鋪，就在地上多鋪幾層干草；窗戶漏風，就用玉米稈擋住。條件太艱苦了，只好讓女演員借宿在村民家……

在那個物質(zhì)尚不充裕的年代，劇團用板車送來了精神食糧。借助板車，劇團走到了離家更遠的山區(qū)，把戲送到了離村民更近的田埂?！鞍遘噭F”也被評為全國文化先進集體、“三下鄉(xiāng)”先進單位，成為當?shù)鼗鶎游乃噾?zhàn)線的一面旗幟。

隨著時代的發(fā)展，板車逐漸退出了舞臺，取而代之的是拖拉機、東風汽車。2007年，劇團收到了有關(guān)部門統(tǒng)一配送的流動舞臺車，送戲下鄉(xiāng)器材運輸難、臨時搭臺難、轉(zhuǎn)點難等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緩解。

“30年前我進團時，已經(jīng)沒有板車了，但還是叫‘板車劇團’，因為艱苦奮斗、節(jié)儉辦團、一年四季服務群眾的優(yōu)良傳統(tǒng)一直在傳承?！毖輪T任翠紅說。

堅  守

“演出用的道具，能自己動手做的我們就自己做”

從謝坊村送戲歸來，次日一早，劇團成員便投入日常排演中。排練室隔壁的辦公區(qū)，幾張方桌拼在一起，成了大家對臺詞、討論劇本的場地。座位不夠，又在四面加放了長椅、長凳，成了“回”字形布局。

“巴掌大的地兒，對我們來說，就是一個把大伙聚起來的地方?！比未浼t說，“夏天沒有空調(diào)，戲服都能擰出汗水來。”

“板車劇團”現(xiàn)任團長賈鄢華坦言，上世紀90年代以來，劇團開始自謀生路、自負盈虧。受文娛消費多樣化的影響，劇團的經(jīng)營開始走下坡路。賈鄢華說，為了糊口，大家開始各自找營生，“像我，就一度蹬三輪車賣菜養(yǎng)家糊口?！?/p>

老演員汪其中在工地找到了一份零工，每天能掙100多元。但這樣艱苦的條件下，只要團里通知下鄉(xiāng)，他便連夜往回趕，“唱戲是本行，不能忘了本。經(jīng)營再困難，也不能放棄為村民唱戲”。

賈鄢華回憶，自己2017年接手時，劇團經(jīng)營已開始慢慢恢復，但狀況依然不容樂觀。經(jīng)常使用的盔帽，一般戴兩三年就要換新，但劇團的盔帽已經(jīng)用了十來年，不僅暗淡無光，上面的珠子也基本掉光了?！坝袝r一場戲下來，卸裝時發(fā)現(xiàn)，珠子又少了好幾顆?！?/p>

“有臺口才能掙錢養(yǎng)活自己。”賈鄢華說，為了讓劇團堅持下來，大家四處找戲源，甚至接一些商業(yè)演出來填補劇團虧空，“多的時候一天要唱5場戲”。近年來，許昌持續(xù)推進“舞臺藝術(shù)送基層”等惠民演出活動，幫助劇團度過了困難階段。

在青年演員王笑笑看來，現(xiàn)在是“苦并快樂著”。今年5月中旬，劇團在周口市西華縣下鄉(xiāng)演出，一天3場、一連10天。頂著三四十攝氏度的高溫，他背負近20斤的行頭在臺上翻轉(zhuǎn)騰挪?！耙惶煜聛?，常常累得飯都不想吃?！蓖跣πφf，雖然辛苦，但當聽到臺下村民的喝彩與掌聲，他又有了力氣。

王笑笑說，自己入團10年，服裝、設(shè)備、燈光、音響等都有了很大提升，但“艱苦奮斗、節(jié)儉辦團”的宗旨仍在延續(xù)?！把莩鲇玫牡谰?，能自己動手做的我們就自己做，能多用幾年的，我們就多用幾年?！?/p>

傳  承

“待在農(nóng)村、行走田埂，這個舞臺就很大”

“金正月、銀二月，稀稀拉拉三四月?！痹趧F，有這樣的老說法，過了上半年的“黃金檔”，演出便相對減少。這時候，創(chuàng)作新劇本、排演新劇目，也成了劇團的一項重要工作。

進入7月，劇團正在緊鑼密鼓排演新戲《彩禮情緣》?！皢∨?、響排都結(jié)束了，馬上要彩排?！辟Z鄢華說，前些年下鄉(xiāng)演出時發(fā)現(xiàn)，一些農(nóng)村高價彩禮現(xiàn)象依舊存在，有些甚至超出一般家庭承受能力。新戲講述一對當代青年，摒棄落后習俗、走上創(chuàng)業(yè)致富路的故事。

“不能老演老戲、老戲老演。要跟緊時代，劇團才能長遠發(fā)展。”賈鄢華表示，近年來，劇團相繼排演了《少年甘羅》《焦裕祿在彭店》等10余部新劇目，通過作品弘揚新風尚，用文藝助力基層精神文明建設(shè)。

排練室一角，有一個小舞臺。劇團擠出了30平方米的區(qū)域，裝修成室內(nèi)舞臺，開展網(wǎng)上直播。高峰時，吸引了2萬多人在線觀看。

后臺化裝、大鍋做飯、臺下排練……借助短視頻平臺，青年演員聶俊麗時常分享臺前幕后。她來自河南安陽，父親拉得一手好板胡，但父親懂得唱戲的辛苦，不愿女兒學戲。誰承想，從小受到熏陶的聶俊麗，還是迷上了戲曲……大學畢業(yè)后，聶俊麗進入豫北一家劇團。幾年前，“板車劇團”一名青衣演員生病，她前來救場，從此留了下來，如今已成了劇團主力成員，“父親到現(xiàn)場看了我的表演，感到很欣慰，鼓勵我堅持下去！”

新生力量不斷注入，才能改變縣劇團青黃不接的現(xiàn)狀。賈鄢華表示，劇團目前45歲以上的演職人員近八成，希望能有更多年輕演員加入。

去年，“板車劇團”共演出633場，其中公益演出113場。今年以來，劇團已輾轉(zhuǎn)河南、山東、山西、河北、安徽等多地?！皠F將繼續(xù)服務鄉(xiāng)村，不論人多人少、戲多戲少，只要聽到鑼鼓響，就會唱下去、唱出更高水平。”賈鄢華說。

不久前，“板車劇團”申請到一輛嶄新的大篷汽車，還沒舍得用。車輛由文化和旅游部、財政部配送，采用全液壓系統(tǒng)，兩側(cè)車門可自動打開、升降、鋪展，不一會兒，一個80平方米的舞臺就搭建好了。

“感覺戲臺還是小了點?！庇浾哒f。“足夠了。待在農(nóng)村、行走田埂，這個舞臺就很大。”對未來，賈鄢華滿懷期待。

版式設(shè)計：蔡華偉

《 人民日報 》（ 2024年08月13日 07 版）